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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肅北奔與孝文帝制禮

【讀史札記】

王肅在北魏禮儀制度上的政治貢獻,經陳寅恪發明表彰,開始進入學界研究視野,而如何看待《南齊書》《陳書》《北史》等相關核心史料描述的歷史現象,學界至今缺乏合理的解釋與必要的審視。基于此,本文擬結合學界相關研究及北魏制禮的基本脈絡,重新考察這一歷史問題,以期對深化魏晉南北朝禮制體系構建、傳統禮制文化傳承發展等相關研究有所助益。

陳寅恪論及北魏孝文帝援用南朝的禮儀制度時,將太和十七年王肅北奔至北魏視作關鍵性政治事件(陳寅恪:《隋唐制度淵源略論稿》,三聯書店2001年版,第13~15頁)。在他看來,關于王肅與北魏禮儀制度的關系,正史中的記載主要有三條。筆者依據其先后順序條舉如下:梁蕭子顯《南齊書·魏虜傳》載:“是年,王肅為虜制官品百司,皆如中國。凡九品,品各有二”;唐姚思廉《陳書·徐陵傳》載梁武帝太清二年徐陵出使東魏,答魏收有“昔王肅至此,為魏始制禮儀”云云,魏收聞后“大慚”;唐李延壽《北史·王肅傳》稱:“肅明練舊事,虛心受委,朝儀國典,咸自肅出。”由此可見,王肅對北魏的政治貢獻,主要在職官與禮儀層面,且隨時間推移不斷被疊加放大。

陳寅恪撰定《隋唐制度淵源略論稿》,主要以其《通典》批注為基礎。而《通典·禮序》有關北魏典制的撰作,特意表出高允、高閭、王肅,《通典·歷代官制總序》記載王肅在太和年間為北魏“制官品,百司位號,皆準南朝”,這是佐證王肅為北魏創制職官及禮儀的關鍵材料,陳寅恪卻并未采用。引人關注的是,清姚振宗《隋書經籍志考證》已引證《南齊書》等三條核心材料,以及《通典·歷代官制總序》,明確點出太和十七年《前職令》由王肅撰定(姚振宗:《隋書經籍志考證》,《二十五史補編》第四冊,中華書局1988年版,第5318~5319頁、第5324頁)。據《隋唐制度淵源略論稿》曾兩次引用徐崇《補南北史藝文志》(《二十五史補編》本)可推論,陳寅恪所論王肅的重要性很有可能受姚振宗《隋書經籍志考證》的啟發。

瑯邪王氏為兩晉南朝第一流高門士族,自王祥以下“家傳禮學”。南齊尚書令王儉熟悉掌故之學,齊武帝永明二年直接參與南齊五禮的創制(《南齊書·禮志上》《梁書·徐勉傳》)。王儉、王肅均為王導之后,且為族父、族子關系(王伊同:《五朝門第》附錄《高門權門世系婚姻表》,中華書局2006年版)。王肅沿承瑯邪王氏家學,“自謂《禮》《易》為長,亦未能通其大義”(《魏書·王肅傳》)。基于家世、地域與文化的分析維度,陳寅恪建立起王儉所代表的南朝前期制度文化,經王肅之手北傳至北魏的傳承途徑,“常景之書撰于元魏都洛之末年,可謂王肅之所遺傳”,“在儉卒以后,是肅必經受其宗賢之流風遺著所熏習,遂能抱持南朝之利器,遇北主之新知,殆由于此歟”,“蓋儉之所撰集乃南朝前期制度之總和,既經王肅輸入北朝,蔚成太和文治之盛”(《隋唐制度淵源略論稿》,第12頁、第16頁)。由此,王肅成為直接將南朝制度文化輸入北魏的關鍵媒介。陳寅恪更進一步申論,“當日北朝除其所保存魏晉殘余之文物外,尚有文成帝(注:當作獻文帝)略取青齊時所俘南朝人士如崔光、劉芳、蔣少游等及宋氏逋臣如劉昶之倫,可以略窺自典午南遷以后江左文物制度。然究屬依稀恍忽,皆從間接得來”(《隋唐制度淵源略論稿》,第15頁)。

除此之外,陳寅恪還關注王肅與北魏法律制定的關系。《太和新律》頒布于孝文帝太和十六年,《正始律》議定于宣武帝正始元年,盡管王肅卒于宣武帝景明二年七月,但陳寅恪將《正始律》的修訂視為王肅所帶來南朝制度影響的結果,“即太和新律已于太和十六年四月頒行,其時猶在王肅北奔前之一歲。蓋太和定律,江東文化因素似未能加入其中,恐亦由此未能悉臻美備,遂不得不更有正始定律之舉歟?”(《隋唐制度淵源略論稿》,第121頁)總之,北魏禮律的制定及修訂,王肅在其間的影響力不容小覷。

王肅的學術地位歷經姚振宗、陳寅恪的采輯材料與發明表彰,經歷了被重新發現的歷史過程,由此使其成為北魏后期禮律的重要創建者,瑯邪王氏對北魏的政治貢獻由此可見一斑。

依筆者管見,如若再次審視王肅北奔的歷史意義,還需考察北齊魏收《魏書》等重要史料,進入北魏如何創制職官、禮儀的歷史語境中尋求答案。《南齊書》《陳書》《北史》展現出南朝士人或唐朝士人對王肅的歷史定位,而對歷史真相的探索,很有必要結合《魏書》進行再次印證。上引《南齊書·魏虜傳》中的“是年”,即孝文帝太和二十三年,《魏書·官氏志》載:“(太和)二十三年,高祖復次職令,及帝崩,世宗初班行之,以為永制。”在臨崩之際,孝文帝遺詔豫州刺史王肅為顧命大臣,出任尚書令,王肅成為唯一官居宰相的南朝北奔士人,這也為王肅直接參與《后職令》制作提供了較大可能。

王肅在北魏朝中議政的政治生涯極為短暫,主要集中在太和二十三年三月至宣武帝景明元年正月任尚書令期間。自南朝北投士人,往往馳騁疆場,王肅也不例外。據史料記載,太和二十三年三月之前及景明元年正月以后,王肅均在外征伐,出任地方刺史,直接議政的可能性較小。太和二十三年四月孝文帝崩于谷塘原行宮,梓宮歸葬洛陽的喪禮,由王肅參定,“自魯陽至于京洛,行途喪紀,委肅參量,憂勤經綜,有過舊戚”(《魏書·王肅傳》)。至于孝文帝喪禮,《魏書·邢巒傳附邢虬傳》載:“高祖崩,尚書令王肅多用新儀,(邢)虬往往折以《五經》正禮。”在“《五經》正禮”與“新儀”之間,王肅“多用新儀”,表明他并不拘泥于經義,曾對孝文帝喪禮或有所新定,展現出其對北魏禮儀制度的影響力。

不可否認,王肅直接參與了《后職令》及孝文帝喪禮的創制,可證《南齊書》《陳書》所言不虛。但在元禧、元詳、王肅、元嘉、元澄等五輔執政期間,位居三輔的尚書令王肅在決策中是否具有決定性作用,尚有疑義。《陳書》《北史》夸耀王肅的政治貢獻,乃至“為魏始制禮儀”,“朝儀國典,咸自肅出”,恐怕忽視了北魏禮儀演變的內在理路,這一立論直接的反證是,劉芳也隨侍孝文帝南征,“高祖自襲斂暨于啟祖、山陵、練除,始末喪事,皆芳撰定”(《魏書·劉芳傳》)。若如其說,孝文帝喪禮撰定則均出自劉芳。

沿循《陳書》《北史》的話語邏輯,王肅北奔之前北魏朝儀等近于空白,但這一認知恐經不起《魏書》的驗證。道武帝天興元年,崔宏、鄧淵“參定朝儀”(《魏書·鄧淵傳》)。明元帝、太武帝時期,“朝儀典章,悉出于(崔)浩,浩以(袁)式博于古事,每所草創,恒顧訪之”(《魏書·袁式傳》)。孝文帝時期朝儀的創制,主要有兩個基本階段:孝文帝太和初年,文明太后臨朝稱制,朝儀“闕然”,命百官“撰緝”,至太和十五年“畢修遺志”,時劉昶與蔣少游“專主其事”,李彥“留心考定”(《魏書·獻文六王傳·咸陽王禧傳》《魏書·劉昶傳》《魏書·李寶傳附李彥傳》)。至太和十八年議定遷都之后,韓顯宗、崔逸等“參定朝儀”(《魏書·韓顯宗傳》)。可見,北魏平城時期及孝文帝遷都洛陽時期朝儀的創制,由南入北的士人如袁式、劉昶等多參與其中,卻不見王肅的身影,“為魏始制禮儀”或“朝儀國典,咸自肅出”之說由此不免顯得絕對。

魏收《魏書》始修于北齊文宣帝天保二年,上距徐陵、魏收交鋒已歷三載,《魏書》較少明確記載王肅修禮,所敘北魏制禮的具體情形又與《陳書》《北史》等截然分殊,究竟是魏收刻意過濾王肅的政治貢獻,還是徐陵、李延壽有意夸飾,的確耐人尋味。在孝文帝之前,北魏華夏禮儀已初具規模,至孝文帝“率由舊則,斟酌前王,擇其令典,朝章國范,煥乎復振”(《魏書·禮志一》),北魏禮儀至此臻至鼎盛與成熟。王肅北奔之后,《魏書》所述孝文帝、宣武帝時期禮儀的基本結構僅是部分微調,并無明顯的“南朝化”跡象,這也難以坐實《陳書》《北史》的基本論斷。討論王肅與北魏制禮的關系,另一問題隨之映入眼簾,上引《通典·禮序》及《資治通鑒》齊明帝建武二年有意點出王肅參與孝文帝制禮,那么王肅在其中的作用究竟如何?要解答這一問題,有必要明確孝文帝時期禮儀創制的相關程序。

孝文帝廢除拓跋鮮卑舊禮,主要借助詔令的形式,尤其是太和十八年孝文帝在明確遷都洛陽意向后,接二連三取締拓跋鮮卑舊禮,三月,“詔罷西郊祭天”,五月“詔罷五月五日、七月七日饗”等(《魏書·高祖紀下》《魏書·禮志一》)。同時,孝文帝創制華夏禮儀,主要通過集議的形式。太和十五年八月,孝文帝在平城“集群官”,議定朝日夕月時間,由于“月有余閏,行無常準”,在秋分日行夕月禮會產生“月出于東,而行禮于西”的違禮局面,前此秘書監薛謂議稱“朝日以朔,夕月以朏”,孝文帝惑于“朔朏二分”之說,尚書游明根稱宜從薛謂舊說。太和十九年九月北魏最終遷都洛陽,孝文帝肆力南伐蕭齊,禮議鮮見,最為重要的禮議莫過于合溫室禮議。太和十九年十一月,孝文帝在合溫室召集咸陽王拓跋禧,司空公穆亮,吏部尚書、任城王拓跋澄及員外散騎常侍劉芳、秘書令李彪、員外郎崔逸等議定圓丘祭禮,孝文帝聽取劉芳、李彪等議,廢除夕牲禮,確定祭天用玄牲等(《魏書·禮志一》)。可見,無論是在平城,還是洛陽,孝文帝君臣議定華夏禮儀的“合禮性”,并不以南朝禮儀作為基準,其基本邏輯一是關注禮義層面,二是留心禮儀實踐,群臣根據禮書提出初步方案,最終裁決權仍由孝文帝直接掌控。基于這一決策程序,即便王肅參與孝文帝時期禮議,應當也不足以主導集議話語權。

綜上,姚振宗、陳寅恪先后關注到王肅在北魏禮儀制度上的政治貢獻,但并未從禮儀創制的內在結構予以討論。通過對史料的層層剝離可以發現,《陳書》《北史》高度稱揚王肅在北魏制禮中的貢獻,可能夾雜著南朝士人或唐朝士人的南朝文化本位觀念,《魏書》較少提及王肅在北魏制禮中的作用,或多或少也流露出輕描淡寫的筆法。若《魏書》有意遮蔽王肅的政治貢獻,解決這一問題有待于新材料的檢驗。史學研究依賴于史料,又受制于史料,史料中暗藏的陷阱也可能會干擾史學研究的方向。通過重新審視兩種不同立場的史料,筆者認為,北魏禮儀具有其獨特的演進脈絡與內在結構,王肅對北魏禮儀產生的影響是有限度的而非革命性的。王肅在北魏后期制度文化中的貢獻呈現出復雜的歷史面相,需具體問題具體分析。王肅北奔迎合了孝文帝通過制禮彰顯告成天下的政治訴求,而孝文帝制禮凸顯了包括王肅在內的孝文帝君臣的集體智慧。

(作者:趙永磊,系中國人民大學歷史學院副教授,本文系國家社科基金中國歷史研究院重大問題研究專項2022年度重大招標項目“中國禮制文化與國家治理研究”的階段性成果)

《光明日報》( 2025年07月28日 14版)

[責任編輯:鐘超]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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