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近作速覽】
李娟的散文《馬戲團的最后一次演出》將視野投向《我的阿勒泰》中諸多故事的發生地喀吾圖小鎮,寫一支馬戲團到來前后的故事。恰逢“幾乎夜夜都有舞會”,喧囂的、慶典般的秋日,馬戲團的到來驚動這個遙遠鎮上的所有居民和遷徙途中的牧人,人們穿上節日盛裝排隊買票觀看演出。與以往聚焦阿勒泰牧場生活的作品有所區別,這篇作品探入日常勞作生活縫隙,關注日常之外的節慶與盛典,既寫勞作之外的歡樂與豪情,也經由“馬戲團”到來這一事件,寫“兩個世界”的一次短暫相逢。
對“外面的世界”而言,馬戲表演不再是迷人的技藝與造夢的奇觀,就像母親口中對于那些“草臺班子”的講述,馬戲表演都是騙人的、賣假藥的把戲,大人們的講述似乎將馬戲團塑造為一種難以理解的事物,可仍然抵擋不了“我”對這一神秘而未知事物的向往。
于是,從未看過馬戲表演的“我”得以和遙遠的喀吾圖小鎮上的人們共享了同一種觀看的體驗,大家一起期待、驚嘆,莊重而克制地鼓掌,目瞪口呆看著種種雜技表演。作品著重書寫了山羊走鋼絲、空中飛人兩個表演。前者是對世代生活在牧場上的牧民們生活經驗的巨大沖擊,放牧羊群的人們從未想過有一天羊也能上臺表演。而后者更多是一種內心的震撼,是被一個年輕表演者的勇氣、技藝與豪情所感染而迸發出的激情,沖破觀眾席中的“莊重”,引領文本內外的情緒抵達高潮。作者用“精彩絕倫”來形容這場演出,但它對喀吾圖的生活而言不只是一場表演,新世界中的“舊事物”在徹底消失之前在這個角落短暫停留、飛馳而過,經歷著不同生活與文化的人也在此交匯碰撞,比如在馬戲團到來與離開時都會自發去幫忙拆裝帳篷的牧民,因為語言不通產生誤會的當地小伙子與馬戲團的姑娘們,以及剛剛成年準備迎接漫長一生與種種未知的“我”。
對“我”而言,在看到馬戲表演之前,“馬戲團”象征的是童年向往,“對成人世界的向往,對所有喧囂的,黑暗的,無限魅惑人心的未知事物的向往”。而此刻,馬戲團的離去昭示著某種結束,昨日的事物漸漸失落,新的世界鋪天蓋地到來,這偏僻的小鎮里的變化只是來得慢了一步。牧人們仍持守著世代的傳統,“看到鄰居拆房子,不上前搭把手,傳出去教人怎么說呢?”但他們也只能接受即將到來的明日,和所有人一樣,平等地享有同一個世界。馬戲團的到來與離去像是這種變化的象征與界限,像是昨日世界的終曲回蕩在這個遙遠角落的余韻與震蕩,是落幕之前的華麗見證。
作者作為身在其間、身經變化的人,依舊將目光投注在這些“行將消失的事物”上,如同她以往在《羊道》《冬牧場》等作品中對哈薩克族牧民轉場生活細節的種種見證式書寫,但更重要的是,這些書寫還關注到變化即將來臨的時刻,所有人心里的那一點微茫與無措,以及仍然渴望變化盡量慢一點的真誠期待。
(作者:王夢迪,系《花城》雜志編輯)
《光明日報》( 2025年07月16日 14版)
